赵莎
1998年2月9日扬子江畔。 激动是难以言喻的。但从武汉到北京,再经由温哥华、纽约、布宜诺斯爱利斯,到达乌斯怀亚,然后从这里乘船前往南极半岛……这是个近乎环绕地球一周的漫漫的征程,听起来都吓人。但是无论如何,我要去南极了!
在经历了不停调手表、调时差,等行李、托运行李的5天行路难,我终于双脚发软站在了世界最南端的港口城市阿根廷的乌斯怀亚。
这是一个别致、美丽的小城,依山面海而建。街道不宽,但十分干净。街边全是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那种属于白雪公主的可爱小木屋。屋前屋后的鲜花开得正旺,五彩缤纷地提醒着来自武汉冬天的我:这里正是南半球生机盎然的夏天。但清冷的空气和抬眼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又让人恍然提前感受到南极的气息。
整个乌斯怀亚人口只有4万左右,以旅游业为主,人们生活得富足、悠闲、安宁。当然,乌斯怀亚的兴盛和名气全都离不开海那边的南极——要知道,这里是距南极最近的一个大陆港口。
乌斯怀亚人对中国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友好。我们抓紧时间去拜访了乌斯怀亚市的航海博物馆,对前人探索南极的足迹进行了一一的辨识。博物馆里大量的图片和模型,记载了18世纪以来在南方未知大陆的探险风潮中,无数英雄挥师南下、历尽艰辛的种种历史性征程。
在一尊蜡像前,我停留了很久。他就是著名的英国探险家库克,据说是世界上第一个环南极航行一周的人。从1772年12月到1773年3月,1773年12月到1774年3月,1774年11月到1775年3月,库克利用连续三个夏季的时间完成了这次著名的环南极航行,最远南下到南纬71度10分,为南极的发现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值得一提的是,我是从冬天的武汉出发的,身上裹满了为南极准备的厚衣服。现在它们只能乱七八糟地提在手上,走在裙裾飘飘的南美洲的夏日里,颇有一些流浪的味道。
阿根廷乌斯怀亚时间2月15日下午6:00,我们踏上探访南极的海上之旅。“莫坦那斯基教授”号破冰船载着来自12个国家的85名勇敢者缓缓起航,告别了美洲大陆,伴着夕阳经由毕哥水道,航向德雷克海峡,前往约600海里以外的南极半岛。
晚上10:00,船进入宽广洋面,慢慢像喝醉了似地左右摇摆起来,一下比一下剧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广播里说:船已行驶在了蔚蓝的南大洋上,天空正燃烧着壮丽的朝霞。这时的船舱里,却目不忍睹:桌子椅子上的东西全部在地上跳舞,我们几个则全军覆没,一个个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莫坦那斯基教授”号继续在西风带终年不休的狂风巨浪中行走,风暴最强的时候,船的摇摆角度几乎达到40度以上。我是那种晕一切交通工具的人,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老早就乖乖躺下,静候大海的折磨。此刻滴米滴水不进不说,还吐个不止。最痛苦的一刻真是想跳进大海算了。
为了向电视观众及时传达赴南极之旅的情况,我们携带了先进的数字传输设备,从出门的第一天起,每天都向大本营发回当天的所见所闻。现在,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意志,一个个一边喷水龙头似的吐,还一边要挣扎着起来各司其职地工作。那狼狈模样,自己都觉得可怜可笑。
不过就在这一天,我们拍摄到了此次行程中遇到的第一座蓝莹莹的冰山、第一只飞快游泳的企鹉、第一个睡懒觉的大海豹,第一次船在破冰中艰难地前进……这么多美妙的“第一次”,组成了我们壮丽而又艰辛的南极序曲。
一天半后,也就是2月17日,船抵达了此行登陆的第一站:乔治王岛的菲尔斯半岛。中国南极长城站的科研工作者们早已等候在岸边。脚踏实地后的欣喜和同胞热情的迎接,让我们晕船后的不适消失殆尽。在冰上履带车中颠簸十分钟后,盼望已久的长城站终于展现在大家面前。
长城石,石狮子,红房子……还有熟悉的五星红旗在陌生的南极风中飘扬!
中国南极长城站第4任站长老刘向我们介绍了这座极地科研前哨的基本情况。长城站地理坐标为南纬62度12分、西经58度57分,有永久性建筑2000多平方米,主要由生活栋、科研栋、通讯栋、文体栋、气象栋、发电房、物资库等几大部分组成。栋与栋之间错落有致是出于防火的考虑。悬空1.2米的建筑结构,则是为了在房屋和地面之间形成通风过道,以便暴风能够将积雪卷走。站长不无骄傲地告诉记者,长城站的很多设施在乔治王岛的考察站中都是最先进的。
这时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7:30,地平线附近的太阳却迟迟不愿落下,周围一片明亮。长城站所在地属于夏季露岩区,自然条件得天独厚。这里常年越夏队员大约为40名左右,越冬队员20名左右,进行着电离层、气象、地磁、高层大气物理等常规观测,并开展有地质、冰川、地貌、生物、人体医学等学科的考察和研究。
生命在南极显得极其脆弱,环顾四周,满目都是那么荒凉、冷寂。但如果仔细体会,又会发现完全不同的情况。
在长城站生活栋的一间宿舍里,我看到了考察队员养的一棵小苔藓,那一点生命的绿色仿佛具有撼人肺腑的力量。
长城站拿出最好的库存,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终身难忘的晚餐。同时我们还在衣服、本子上盖满了南极纪念章,这可是宝贵的世界上最南端的中国邮戳喔。
到依依不舍地道别的时候,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想象着长城站曾经是怎样一砖一瓦地在险恶的条件下建成,想象着这些脸都被紫外线晒得黝黑的科研工作者是怎样在静极、苦极、冷极、风极中奉献着他们的青春,想象着整个人类的极地探索研究课题是怎样在艰难和牺牲中一步步向前……一时间,坐在橡皮艇上随着南大洋波涛起伏的我不禁默然了。
想象得到吗——在南极过生日?不知道应该感谢母亲还是感谢南极,我居然拥有这等偶然的缘分。
快乐是从26岁的最后一天开始的:那天我探访了中国南极长城站。2月18日,我的生日,在艰难地穿越了浮冰区后,我们首次把足迹留在了茫茫南极大陆的冰原上。那片大冰原纯净洁白、一望无际,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瞬间让人甚至产生了步入仙境般的迷离恍惚。我像回到了童年一样,在冰雪上尽情地跑跳、欢呼;又忍不住伏倒在那片纯粹的洁白中,感受着心灵在经受涤荡、经受冲击后才会有的震颤。
晚上回到破冰船上吃晚餐,还在专心致志地对付一个水果呢,低回的生日快乐旋律已经在周围响了起来。惊奇地抬头,哇,周围围满了蓝眼睛、黑眼睛、灰眼睛的笑容,当然,也少不了蛋糕、蜡烛、生日礼物和亲吻。同一首生日歌用不同的语言被中国记者、俄罗斯船长、美国医生、瑞士水手……同时唱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和谐?
辽阔无边的大海上,我们的船继续向着南极大陆的另一个方向驶去。同时,也向着我生命中的又一段崭新的历程驶去。
“企鹅!”当这些身穿黑白燕尾服的小家伙们第一次映入眼帘,我禁不住大喊起来。只见它们面朝大海、迎风站立着。在一般人心目中,企鹅是南极的标志。的确,南极的企鹉数量特别多,大约有7个种类共1.2亿只。这些企鹅是不怕人的,它们呷呷地轻声叫着,真诚地欢迎着远道而来的探访者。如果你站定,它们还会向后张着两个小翅膀一摇一摆着好奇地朝你走过来,一点不摆明星架子地与你合影,稚拙可爱极了。
如果说企鹅是南极这片冰雪世界里知名度最高的土著居民,那么鲸可算得上是南极水域中最出类拔萃的王子。它跃起来的身姿,充满了力和美;喷出来的水柱笔直向上,强劲有力,到大约5米高的顶处散落下来,有如壮观的礼花。但整个南极之旅中,我仅仅只享受了一次和鲸的邂逅。在脚步所及的大部分南极群岛上,倒是看到了许多纵横交错的巨大鲸骨,白森森的,触目惊心。
鲸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哺乳动物,和人类平等地存在于造物主的花名册上。但19世纪末以来,当人类把发达的科学技术运用到捕鲸上,南大洋的鲸便急剧锐减。
漫步南极的日子里,海豹几乎随处可见。它们懒洋洋地卧在浮冰上,一动不动地为我们的镜头充当模特儿。海豹躯体呈流线型,皮毛短而光滑。可能是因为膘肥体胖的缘故,看上去有点笨拙。但在水里,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敏捷。
一天上午,我们坐着小橡皮艇在冰山间寻芳揽胜,正好目击了一幕海豹吃企鹅的全过程。那只黑灰色的海豹一次又一次地潜游、靠近并跃起,把惊慌失措的小企鹅拖下水。直到玩够了,才开始享受它的美味。
在和冰山亲近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某些冰雪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绿色、红色,也有褐色。采访了同行的科学家,才知是南极的另外一个主角:冰雪藻。
冰雪藻本来来自陆地,但随着时间的变化和积雪层的季节性消长,它们逐渐向雪层扩展。当南极的积雪终年不化,积压成冰的时候,冰雪藻也就像树的年轮一样镶嵌在了冰雪当中了。
南极天寒地冻,人迹罕至,鲜活活的生命在这里怎么看都像一个奇迹。无论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雪里埋的、土里钻的,都包含着无尽的生命奥妙。当然,人类也是神奇的,南极大陆的发现,却也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不过,开发也好,研究也好,我希望让南极的主人们永远自由自在地生活。
南极的蓝天下,默立着许多陡峭的雪山。它们一座接着一座,光影变幻莫测,美得令人目眩。远处不时会回荡起雪崩的巨大轰呜,那声音反倒让人感觉到大自然出奇的肃穆和静谧。
位于南纬64度54分、西经63度07分的天堂湾是我们踏上南极洲大陆板块的登陆点。在采访完驻扎此地的阿根廷科学考察站和智利科学考察站后,我开始向一座雪山攀去。
雪积得太久,有2亿年吗?都凝成了透明的冰,登到中途,一个没稳住就哧溜滑下,有惊无险。探索了好几次,始终没能爬到顶上去。在大伙的惊叫中我又一次地滚下来时,干脆就趴在雪地里,过了很久,再抬头看那一尘不染的南极雪峰和湛蓝天空,心里已经是出奇的宁静,仿佛刚刚经历过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境界。
整个南极大陆95%被冰雪所覆盖,就像头戴着一顶巨大的冰冠。但不可思议的是,在某些冰雪下面,却蕴涵着熊熊的地火。正是这个奇迹,又导演了我在南极游泳的奇异经历。
位于南纬62度57分、西经60度38分的迷幻岛,曾是一个活动火山喷发口,现在地热活动依旧频繁,到处烟雾缭绕。于是就在这里,10度左右的刺骨海水和滚烫的地热喷泉交织成了一线特殊的天然浴场。
马上就有同船的外国朋友脱去厚厚的帽子手套救生衣防寒衣防寒裤高筒靴羊毛袜……投入海水的怀抱。穿得像个大粽子的我,究竟经不起过一把瘾的诱惑,终于也在同事们摄像机、照相机的焦点中单衣单衫闪亮登场了。
……接触南极海水的一瞬间我永远难忘,水冰凉得浑身的血都要冻住了。待按照旁边人的指导我潜近海面,天,我想我又被地下冒出来的热气泡烫熟了。
冷热交加的折磨让我最多不过像热干面一样在水里淘了淘,就赶紧窜出水面、逃之夭夭了。这次南极游泳的经历我终生难忘!
我们所乘坐的“莫坦那斯基号”破冰船,船上的老外对中国人十分的友好,专为中国人开设了中文科技讲座,播放专场的中文电影,还热情洋溢地为我们煮了几顿四不像的夹生中国米饭。热爱中文的美国医生也把我们当作象形文字一样地研究着,打晕船针都无限崇敬地坐得毕恭毕敬。
船上的中国人有来自国家海洋局、中央电视台、湖北电视台等单位的16名。来而不往非礼也,为了回报外国朋友们的友好,大家也齐心协力地挽着袖子、挥舞着擀面杖大显了一通身手,为全船准备了一顿独一无二的中国饺子,吃得欧美朋友赞不绝口。
当然,我们观察到了老外们把饺子皮和饺子馅一丝不苟分开吃、煞有介事地在饺子皮上涂黄油之类的笑话。饺子宴后,欧美朋友居然排着队向中国人道谢,又合唱了一首向中国人表示致意的歌。这倒可以称得上在南极洲的一次非常成功的民间外交了。